江南行走有如弦乐北方驰骋就是摇滚_新闻台

讨厌飞机，这直白的庸仆，永远在瞌睡中两点一线，叫人全无旅中的意味。遥想两百年前的那些举子们，为了进京参加一次希望渺茫的“公务员”考试，便要牵马雇骡，在无边的山水中行走数月。若得华堂折桂，何妨马蹄噙香；即便名落孙山，也要将禅房的钟声和茅店的月色，裹入行囊。

在那个脚踏实地的年代，马是最令人浮想联翩的旅伴。红马的关公、黄马的秦琼、白马的赵云、黑马的佐罗……这些形象，早已定格在童年的脑海里，对我而言，古今中外凡爱马之人，不是英雄，就是侠客。前不久看“动物世界”，却被无情地告知：所谓佐罗，只不过是南美草原上，一种狡猾的狐狸而已。侠的情怀被再次尘封，但我一直深信，如果今天还会有侠的话，那他一定是开着车来的。

我不是侠，却也爱车。深秋的午夜，独自驱车滑过无人的街道，梧桐摇曳，灯影迷离，恰有一些雨飘过的话，便该听一曲阿姆斯特朗的老爵士。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难得这般静寂，道路仿佛会蜕变成中世纪的石板街，下个街角，那个微醺的行吟诗人，还在吗？“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只是过客，却不是归人……”

如果是春天，路上的感觉也会温暖起来，记忆中的洞庭西山便是如此。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填满了你的眼，间或掩映着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杨柳的新绿裹着漫山碧螺春的清香，太湖荡漾着，滋润在沾衣不湿的杏花烟雨里。环山路上没有行人，二十码的车速，伴着一曲肖邦，偶尔会有一只白鹭从车前掠过，仿佛东坡梦里，那位披着羽衣的仙人。

西施真的随着范蠡泛舟而去了吗？相对于太湖的浩淼，浣纱女家乡的山水似乎更为野逸。晓风残月中，连绵起伏的四明山，掩映在空蒙的雾色里，宛若一幅元人笔下的水墨丹青。车便盘旋在这蜿蜒的画里，偶尔山巅的一片开阔，恰可窥见山脚下祖母绿般晶莹剔透的湖，只一闪，便又如荷叶间的露珠般滑过了。

行到半山腰时，忽然有风，雷也隆隆滚起了，雨从雾色的背后喷涌而出，不多会儿，山洪轰轰烈烈地来了。水犹如从树底下冒出来的一般，转眼就淹没了山路，无数道瀑布倾泻而下，将天与地、山与湖，连成一片汪洋的世界。车在水流间摸索前行，略带慌张地喘着粗气，不时躲避着滚落的树石。正慌乱间，忽而又雨过天晴了，水舍弃了车，义无反顾地跃入湖面，天地霎时恢复了平静，一抹彩虹斜跨于湖山之间，不觉中，太阳却已升起来了。

如果说江南的行走有如弦乐，那么北方的驰骋就是摇滚。似血的残阳，一驾单车裹着滚滚烟尘，飞奔在黄土高坡的薄暮里。远去的村庄，印入脑海的，是一串串乳白的蒜头、艳红的辣椒，还有那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沉甸甸地挂满了斑驳的土墙，木门上的春联一年叠着一年，絮絮叨叨地写满了希望。才转过一片山坳，却已不见了人烟，布满坑洼的土路蜿蜒着，如果路尽头的山岗上，偶尔传来一曲苍凉的唢呐，或者是一两声断续的秦腔，定可掏出天下路人的九转回肠。

这还不是荒凉，真的荒凉，在戈壁滩上。两辆四驱，一个向导，没有这些，谁敢去亲近神秘的艾丁湖。说是湖，哪有路，向导的车在无际的石块上疾驰，初进戈壁的我，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任“坐骑”在茫茫天地里上蹿下跳着。人和车都快散架时，向导下车了，遥指着远处的一片黄灰色，“那就是！不能再靠近了，说不定会陷下去。”于是在彻骨的风里无助地眺望着，都说“攀高”不易，原来“就低”，也不是想“就”便能“就”得了的。

既然“就低”不能得逞，那就试着“攀高”去。一头撞入青藏高原海拔4000米的天路，山巅草场的黄昏，美得摄人。雪山依然冷冷地矗立在天地的尽头，天蓝得没心没肺，无垠的草原袒露着胸怀，劲草随风，卷起层层金色的波浪。黑色的是牦牛，白色的是绵羊，蔚为壮观地散落在这无人的山野之间，好像已与这片天地，共存了千万年。早出的月遥远地斜挂在天际，半睁着八大山人的怪眼，偶尔会有几只鹰在头顶盘旋，凄厉的长鸣，划破了旷野中无声的天籁。

最绚烂的一幕即将登场了。斜阳是最好的印象派大师，转瞬间就将这张蓝白色的画布，点染成最为浓烈的万紫千红。这才知道，原来晚霞是夕阳的霓裳，原来佛光是黄昏的伴娘。那团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烈焰，竟然也会荡漾起少女般绯红的双颊，微醺的眸子临别一瞥，便足以醉倒千里以外的地平线。

随着最后一抹红光的褪去，天地逐渐黯淡了下来，山野间顿时笼罩起一层淡淡的暮霭，寒意仿佛在一秒钟里浮了上来，该赶紧奔向宿处了，青稞酒后伸手可摘的漫天繁星，在款款地等待着我。

终于还是归来了，回头望望，这游走的半生。侠情虽早已不再，但愿云彩，依旧可以赠人。深秋有雨，便在这样的夜里发发呆，如果昨天可以咀嚼，何妨把奔走的马，驯化成反刍于屋檐之下的老牛。恰有朋友飞信传来了热腾腾的句子，便步了他的韵，权当为这一路行来的感觉，加上一个渺茫的注脚吧：

萍波夜雨最伤神，卅载江湖剩此身。

逐鹿空怀来世梦，牵牛不解去时春。

昆仑欲借三分雪，混沌难濯一窖尘。

回首雾峦无尽处，长风雁过几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