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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原载于2004年12月2日中国江西网 转载此篇为专题需要
11月11日 阴
北方深秋。清晨，寒意袭人。
在上蔡汽车站，我们见到了当地的志愿者程向阳。简单的问候冲淡了深秋的寒冷，一下子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我们随同向阳来到了住宿的地方。随后他向我们介绍了当地的情况。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美国发现了世界上第一例艾滋病。随后其他国家也纷纷发出了“发现艾滋病病例”的报道。一时间，全世界人“谈艾色变”。此前，我国的血浆很大部分要依靠进口，但是这个时候，政府从“安全角度”考虑，发出了“自己解决血浆问题，御艾滋于国门之外”的号召。前些年，政府缴纳公粮和多种名目的税,为此，长期以种田为生的农民卖粮筹钱。然而这些钱远不够“上面的要求”，于是许多人（家庭条件较差的）纷纷选择了卖血，以此求得安宁、继续生存。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几年下来有的村民居然让那些长长的针头在自己的身上扎了几十次！善良的人们哪里知道，由于在输血过程中缺少必要的采血设备和严格的检验标准，造成了严重的“血污”事件！就这样，近几年，先是有些村民“突然”得上了“怪病”。再接着，有些村民竟然“不知不觉”地死掉了。对于疾病的无知和对于死亡的恐惧就这样轻松地战胜着无辜的人们。因此，他们开始了胡乱投医，并为此花掉了大量钱财。而结果呢？——又注定是人财两空！
在旅店我们见到了当地另外一位志愿者，吕艳丽。吕老师是当地教育战线的工作者。认真负责，充满爱心和正义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现。吕老师说过，“我是在用良心做事。”
简单的早餐后，我们开始了入村调查。在吕老师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芦岗乡城南中学，见到了我们的第一个帮扶对象：A。A是这个中学初中二年级的学生。A的父亲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母亲是艾滋病病人。当我们惊讶于这个“天灾人祸”时，吕老师告诉我们，这在当地是很一般的遭遇。
在A家。显然，A母对我们的突然到来有些吃惊。几句介绍和慰问之后，彼此就敞开了心扉，促心交谈。“村里大多数患上这个病（指艾滋病）的人都是因为那时候的输血。早知道会是如今这个样子，当时说什么也不会那样做的（指卖血）”A母寒心的讲述着她的故事。
停顿之后，她拍着身边的儿子说到，“好在我这个小儿（指儿子）还是个健康的人！真不知道孩子将来咋整？真是苦了他了。”言及至此，场面严肃了许多。
A父的到来给这个严肃的气氛带来了些许缓和。A父，高高的个子，壮实，颇具北方大汉的“风度”。若不是先前的了解，我们很难想象眼前的“七尺彪汗”竟然也是病毒携带者。对于我们，他是欢迎的，而更多的希望。
“前几天，她差点就过去了。”他指着爱人说。
“哎，发病后为了医病花了好多钱。但现在……”他抽噎了一下，里面写满了无奈。我们知道他要说什么。
“就希望这孩子好好学习，给咱争口气了。”透过他的眼神，我们体会到了坚强，刚毅。在整个交谈中A除了无节奏的点头之外，再没有其它任何表情。我们不清楚他的内心是否充满了无奈，悲痛，抑或愤怒，我们失望于我们对于他们的无知。离开A家前，我们同他们合影留念。A母站在A父的右边，自己的两只手挽着丈夫的胳膊，A父用自己那有力的手握了握妻子的手，似乎是在彼此传递着关爱，相互安慰，寄托希望，等等。那一幕，在我的心中定格为永恒……
我们按照计划，继续寻找着另外的帮扶对象。在路上，遇到了许多学生，上前一问才知道学校刚刚放学。碰巧见到了学校的女校长和一位女教师。她们对我们很支持，这为我们提供了很大便利。吕老师，校长和教师，我们几个江西的志愿者，部分“好奇”的学生一起来到了这些孩子就读的程老小学。
学校办公室。我们发了些糖果之类的“礼物”给在场的每个学生，并同他们进行了友好的沟通和交流。“童叟无忌”，但他们更懂得伤心，更懂得失落。我们不愿意这些纯真的孩子从小就在心中埋下伤心，埋下失落，埋下孤独，因此回避了理应正视的话题。
望着眼前的教学楼（新近由政府和其它团体，个人捐建的），威严，庄重，而我却说不清此时内心的滋味。那一刻，我选择了沉默。
中午，在旅店，我们同北京的志愿者会合了。
下午，我们以同样的方式调查走访了金井吴村，丁楼村，石佛村。
金井吴村。在C（我们的另一个帮扶对象）家门口，我们见到了一位正在干活儿的妇女，她是C的大娘。院子里，一位年过古稀的婆婆热情地欢迎了我们。大娘向我们讲述了这个家庭的遭遇：大娘的丈夫几年前就死了，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14岁，在丁楼（又一个艾滋病村）小学读5年级，成绩优秀；另一个，因为家里负担不了学习的费用已经退学（虽然学习的费用并不高）。婆婆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伴、长子、三子、四子因为艾滋病先后去世了，活着的二儿子和两个女儿也都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C是老二的儿子。一个原本完整的家庭就这样在艾滋病魔面前支离破碎了。
死去的老汉曾经是村子里的干部，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
由于C是与我们同行的阿东以通信方式间接帮助的对象，因此我们决定等大娘把C从学校找回来。阿东把带去的新衣服和一些书籍送给了C。C拿着这些“珍贵”的东西，靠着墙 ，一语不发。但是我们能够体会到他心中深藏的一份感激，和一种另外的渴望。我们离开的时候，婆婆和大娘两眼含泪送了好远。C手中拿着毛绒玩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一尊塑像。我们知道，他（们）失去的太多了，而这些又是多少金钱、多少时间都无法弥补的。爱，此刻被我们如此地珍视着……
在通往村外的路上，我们偶然遇到了一位老妇人。老妇人是D的奶奶，她向我们倾诉了自己家庭悲惨的遭遇。现在，一家只剩下自己和年仅11岁的孙子D。D原来在阳光小学读书，但是因为几年前查出得了肺结核，只能无奈地离开了学校。多亏了近年政府的帮助，D得以在丁楼小学继续学业，如今在读五年级。但是我们谁都不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对知识的渴望对于他来说是否会成为一种奢望！老人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与无情，然而这些爱和亲情在病魔面前又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老人颤抖地说过，没了国家帮咱，那可就真的要了命了！
时间紧迫，我们与老人挥手告别。老人一直站在原处，向我们挥手，直到在我们的视线变得依稀，模糊……村里的街道，凄凉冷清，上面有些青苔的痕迹。
石佛村，E家。我们到达的时候，家里刚刚办完了丧事。E的家里处处透着穷困，衰微。房子是如此的简单，不足20平方米，屋内光线阴暗，破烂陈旧，一个简单了不能再简单的土炕成了唯一的“摆设”；每到夏天有雨的时候，房屋就会止不住地漏水，“夏不足以消暑，冬不足以御寒”。E的父母都是艾滋感染者，而且又都是残疾者，母亲是肢体二级伤残，父亲是视力一级低下，家中还有一位早已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为了生计E的母亲每天都要蹬三轮车卖水果，但又常常是薄利而归。E是家里唯一健康的人，身上的衣服全部是好心人捐赠的。
E父说，前些年我们因为治病花去了好多钱，结果是再没有办法达到“上面的要求”（交纳公粮和税。）为此，村里的一些干部曾经带着一群人强行取粮。没了粮食，农民凭什么生存!!!作为旁观者，我们听得出，在这些村民与政府之间积下了太深的误解，太多的怨恨。在走出E家的路上，我回想着刚才的所闻，不禁觉得“防艾抗艾”，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夜幕降临。
丁楼村。我们见到了有别于其它家庭的一幕。老吴是这个家庭的户主，今年30岁。原本健壮的搬运工人如今已到了病情晚期，卧床不起将近两年。妻子也是病毒携带者，但为了维持家里起码的生活支出不得不每天开摩的，一般一天可以赚10元左右。屋子的角落里东倒西歪地放着许多用过的注射器和药瓶。
在整个调查中：
“奶奶，您好！您能向我们简单说一下家里的情况吗？”
奶奶沉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现在大小儿（指大儿子）这个样子，说不定哪天就去见他爹了。”
奶奶失声痛哭……
“奶奶，不要哭了，想开点儿，叔叔没事儿的”我们只能这样劝着老人。（后来才知道，老人30岁就开始守寡，本应享受着天伦之乐，但儿子和女儿都得上了这个病，使这个原本平常的追求也破灭了）
“那叔叔是怎么得上这个病的呢？”
“还不是前几年卖血弄的！”奶奶气愤地说着，但更多的又是那样的无奈。
“你们从政府那里拿到了抗病毒药吗？”短暂的停顿后，我们问。
“拿是拿了，但是没咋吃。”
“那是怎么回事？”我们有些迷惑和不解。
“刚开始吃的时候，头晕，恶心，浑身没劲儿；况且有的医生建议我们不要吃”他们不知道，那些吃完药后的反应是抗病毒药的副作用，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只要坚持吃下去就会自然消失了，而且还可以抑制病情的进一步恶化。
“什么医生？是医院的吗？”我们感到了其中隐含的异常。
“不是，是走家串户的。”显然奶奶说的是那些自称是“神医”的江湖游医，个体医生，甚至是一些非医务人员。他们借助自己那个充满物欲的大脑欺骗和伤害着这些无辜和无知的人们，为自己赚得金钱。
这时进来一位妇女。“这是大小儿的媳妇，刚开摩的回来，一天约么能赚10块左右，钱虽不多，可有总比没有强。”奶奶忙给我们介绍。
又一个小伙儿，他是奶奶的二儿子。
屋外，我们再次说明了来意。简单的交谈之后，他便说到了最现实的渴望，其实能给我们点儿钱才是最实际的！如此直接的表达想法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向阳说，这真是可悲啊！都这个时候了脑子里想的还是钱！人都没了 ，要钱有什么用！！我叹了口气，“这个大概就是‘小农意识'吧”。
“是啊，小农意识，我们受传统观念的束缚和毒害真是太深了！”我们无奈地摇着头，叹着气。
……
一天的调查结束，我们返回旅店。我躺在床上，回想着一天中的一幕幕：他们的动作，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眼神，他们对生命价值的看法、人生的理解，等等。所有这些，都充斥着我的大脑，我的思想。我真的累了，确切地说，是心累了。夜渐渐地深了，我却毫无睡意，站在窗前，遥望着夜空，夜正浓，望着远方，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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