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元的遗产_新闻台_中国网络电视台

　　我从小是跟随外婆长大的。

　　那时候，外婆对我说，要不是家里失了贼，金戒指、金手镯还有好几副呢。

　　外婆说所说的“失贼”，她那时还在工厂上班。有一天，下班回家，发现大门敞着，锁被人撬了，家里就失贼了，外婆说她手上也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后来，有了你，我就不上班了，回家带外孙喽”，外婆笑着对我说。

　　她辞去工作，已经有几十年没抱胖娃娃了，整天推着个小车在街上转。后来，等我渐渐长大，没有了收入的外婆，有一天对外公说，她要去做小生意。

　　做小生意的第一天，是个大冷天，数九寒冬，滴水成冰。外婆去卖紫萝卜，她推着外公做的小车（一张桌子，固定在架子上，四只轴承当轮子），“轱辘、轱辘”在寒风中走远。

　　外婆在电影院门口卖紫萝卜。紫萝卜不洒水，不显得水润。洒上水，一会儿的功夫，萝卜就结上了一层薄薄冰渍。寒风中，外婆的脸，也被风吹得发紫。

　　后来，我读汪曾祺的散文，汪在文中说，紫萝卜产在泰州。每年秋末，就有泰州人来卖紫萝卜，都是女的，挎一个柳条篮子，沿街吆喝：“紫萝——卜！”其实，我的外婆不是泰州人。在小城，为了生计，她去卖紫萝卜，接着卖水萝卜、甘蔗、梨和苹果。

　　我上初中，为了照顾饭食，外婆索性不到电影院门口去了，改在家门前卖水果。那一筐一筐的水果，就堆在屋内，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大冬天，到了很晚的时候，还见她在那儿低着头，拿着钢丝刷，搓萝卜。或者，双手浸泡在冷水里，用稻草把，在木盆里洗甘蔗。

　　有天中午放学后，我见外婆在秤水果，觉得做小贩丢人，就很生气，用脚踢水果筐，挑最大最圆的苹果吃。每每这时，外婆总是赶紧跑过来，“你要吃，就挑有小染（表皮微损）的吃。”我当时不懂事，心想，好苹果不吃，干嘛吃坏苹果。

　　生活中，外婆一直大手大脚。几乎从未见她有缺钱的时候，我每次向她要零用钱，她从不拒绝。有时候，到了收摊打烊，她和外公就在那儿数硬币，一摞一摞用旧书纸包好。有人说外婆做小生意挣了钱。别人有什么困难，开口向她借钱，她总是很爽快地答应，并且很快地把钱拿给人家。后来，她不做小生意了，一日三餐的桌子上也是菜肴丰盛。

　　1991年，我的儿子出生了。那时候，外婆乐颠颠地，每天步行2小时，从城里到我住的城外，帮我带小孩。傍晚时，又不在我那儿吃，再步行回家。

　　记得那是一个早春的午后，我正哄孩子睡觉。外公就冒着雨一个人来了，外公说，“你外婆不行了，她炒咸菜呛了几口油烟，头晕，我让她躺下休息一会儿，人就不行了……”

　　我急忙赶到医院，医生摇摇手，说外婆已经去世了，死于脑溢血。外婆生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她生前对死亡很恐惧，担心会带来很大的痛苦。她不愿意晚年给子孙添麻烦，带来拖累，走得匆忙，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感到一点征兆。

　　从医院将外婆抬回来时，为她整理衣服。口袋里，一条手帕，一张十元、二张五元纸币，几枚硬币。有人清点了一下，一共26元。

　　26元，那还略带外婆尚未冷却体温的零钞。是她劳碌一生，在告别人世时的略有盈余。留下了让我值得回味和思考的26元遗产。

　　外婆去世已20年了，如果她还活到现在，该是百岁老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