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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李晓
谁还会种庄稼?这是我在向城市发问。我同一个诗人在湖边茶楼的桂花树下聊天,问起另一个问题:谁还在写诗?
写诗,其实同种庄稼一样,都是在用情感和种子发酵,纸张上有风掀动,大地上有绿浪滚滚。
在城市,我还是固执地把我内心的根据地建立在乡下老家。我的将士,就是那些山崖上迎风而立的大树,山洼里蓬蓬勃勃的野草。我的堂叔早就跟我说过,侄儿啊,你在城市过不下去了,就回来跟我一起种庄稼。堂叔至今还给我留着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根扁担、一件蓑衣。一旦我回到乡下,我就扛起锄头跟堂叔下地。
前次回乡,等我摆好姿势正准备挖上几锄时,我的一个堂弟大笑了起来:“哥,你还想回乡种庄稼啊,我看你是写文章写出病来了。”堂弟早已经在城市经商,并把户口迁移到城市,买了社保。
中午,堂叔同我喝起了酒。桌子前,堂叔这才向我叹气,“侄儿啊,我看这个种庄稼的手艺都要失传了。村里原来有3000多人,现在留在村里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只有几百人了。留在村里的几百人,会种庄稼的,都是六七十岁的人,年轻人对种庄稼嗤之以鼻,连一年之中的二十四节气也不知道。”而堂叔,立春、雨水、惊蛰……白露、秋分、寒露、霜降这些节气,早已经写到了他的掌纹中。所以,堂叔几乎不看日历,只看山坡与田野里的植物与庄稼,就能准确地感到季节的更替,嗅到季节里的气息。小满,麦类等作物的籽粒开始饱满了;芒种,麦类等有芒作物成熟了;草叶上有霜了,那是霜降了。
堂叔说,村庄里还会种庄稼的老汉,都年老气喘了,就像那些渐渐消失在乡村旧时光里的石匠、剃头匠、棉花匠、雕刻匠一样,庄稼人也快要失传了。“侄儿,你说,今后你们这些城里人都吃啥呢?”我赶忙安慰堂叔,“叔,您别急啊,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我们这个村庄,还不到5平方公里嘛。我现在吃的都是东北米,大棚蔬菜。”
回到城里,我同几个来城市安家的老乡聊天,问他们为什么不在乡下种庄稼了,他们顿时呵呵大笑,就好比我问我的朋友为什么不靠在论坛发帖讨生活费一样幼稚,老乡们说,农药、化肥、种子这些加起来,种庄稼不划算啊。
在我们城市的近郊,拆迁农房的号角吹得响亮。我的那些农民朋友们,因为工业化、城市化进程,轰鸣的推土机、挖掘机,他们和故土的关系,被斩草除根了。一个农民对我笑呵呵地说,终于不种庄稼了,和你一样,早晨在城市喝豆浆了。我表示祝贺,也表示无助。你还会种庄稼吗?我不再问这个又傻又天真的问题了。我抓上一把卑微的泥土,感激至极。泥土啊,其实万物在你上面生长,是你把我们养活,瞧,这其实就是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