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

　　韩东去拉萨，是因接了个写电影剧本的活儿，题材跟藏区有关，所以要去体验一下，做一做剧情的构思。我应邀作陪。开始还不是定的去拉萨，我给他的建议是去林芝，那里海拔两千多公尺，气候好，氧气充足，我写《藏地白日梦》的时候在那里住过一个月。但林芝的机票买不到，只好改飞拉萨。

　　抵达贡嘎机场我就看见他脸色不对了，坐在机场大巴上，他一直仰靠着，双目紧闭，无意欣赏沿途的高原景色。我一下明白，他高原反应了。进了拉萨城，站在街边等出租车，他感觉头痛欲裂，有一种悬浮感。他问我，你有没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说，你的意思是像在梦境中那样？嗯，他点头。我说，没有，我感觉很现实。上出租车前，他抽了支烟。到了旅馆，反应更强烈了。我就说，你不该抽烟的。但是，他半靠在床上，吃了药，要求再抽一支，然后睡觉。

　　老韩在朋友中一直以身体好，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著称。哪怕是生了病，感冒什么的，也不会像我一样马上就沉溺于病人的状态。但是，在拉萨的这几天，我看见了一个“病人”韩东。他完全将他的虚弱和痛苦暴露在我的面前，接近于一个无助的孩子，也像一个正在受刑的罪犯。我们带去的红景天丝毫不起作用，他不得不依靠芬必得暂时缓解疼痛。

　　韩东其实是第二次到拉萨。第一次是２０１０年１０月，他跟几个朋友开着车沿川藏线去的。还在四川境内，他就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只是，当抵达拉萨之后，反应反而没那么强烈了。所以，他认为他到拉萨是没问题的。只是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是直接空投到拉萨，少了路上的适应过程。他几乎想不吃不喝地整天睡在床上。但我告诉他，必须吃东西，否则反应不但不会消除，还会更加严重。他很不情愿地跟我走出旅社，以很慢的速度走过街道去我选定的一家川菜馆吃上一碗茶泡饭。我劝他再吃点肉，他皱着眉头说，不想吃，吃了要吐。我故意讲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比如我讲到尼泊尔，问他有无对那个地方的向往？他看着我，第一反应是询问，那里的海拔有多高？彻底的恐高症了。

　　吃完饭，我们沿路返回旅馆，抽支烟，吃几颗药，他又上床睡了，并不时发出几声呻吟和叹息。我也是第二次去拉萨。第一次去是有反应的，不能抽烟、喝酒，也不能想事情、写字什么的。但这次我感觉很好。我对老韩说，可能是因为你的反应太大了，抵消了我的反应。我还说，其实我可能更适合在拉萨而不是成都，因为我是寒湿体质，成都太潮湿，而拉萨阳光充足，在这里我感觉每个毛孔都是舒展开的。因此，值得每年来一次。听了我的话，老韩坚决地摇着头说，我永远不要再来了。

　　确实，他第二天就想返回成都的，只是根本买不到机票和火车票。第四天，买到了两张次日飞重庆的机票，老韩才得以解脱，“逃出”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