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关的钟_新闻台_中国网络电视台

小引

　　冬天说到就到了。在武汉这两江交汇的城市里，秋季显得短暂而又无奈。冬日的阳光带着秋叶的余温，把东湖水照的温暖又缠绵。阳光下的武昌和汉口仿佛回到从前，珞珈山下走着刚刚吃过午饭的郁达夫，穿过武汉大学的樱花大道，左边是图书馆，右边是天文楼，多么美好。这样的下午适合在书桌前看书，翻一本袁昌英写的剧本，想像一下当年苏雪林在饭桌上是如何形容她“慷慨磊落，富于丈夫气”。你看，我是一个记忆力不好，想像力又过于丰富的人，总是想起别人不记得的那些事情，却又总是在忽略别人都记得的。真奇怪。

　　比如我清楚地记得利济路上谈炎记灰色的匾额，四季美油腻的圆桌，芙蓉酒楼低矮的包间，老通城空空荡荡的二楼大厅。在我仅有的一本青春相册里，竟然还有一张跟几个年轻人簇拥在胜利街兰陵路口小桃园鸡汤馆的照片。四寸大小的黑白照片上，几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咧着嘴，背景是幽深的店堂，门口一排炉子，上面摆的土瓦罐，在阴影中闪烁着光芒。

　　而在我成年之后的记忆中，这座庞杂的城市里最让我迷恋的不是热干面，也不是越做越精细的四季美汤包，而是安静地坐落在扬子街口，中山路上的芙蓉酒楼。那里烹饪出的抄手和鱼香肉丝堪称绝顶江城。但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原本辉煌的老门面，如今已被服装店和婚纱店挤压成了很不起眼的一个楼梯口。如果你漫不经心地路过，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从逼仄的楼梯转角处传来的哒哒的高跟鞋踩过木地板的声音。

　　我有一个朋友就住在附近的黄石路。他的家在汉口老荣宝斋的楼上，英式风格的建筑，临街一排小阳台，铁艺栏杆，百叶窗式的落地门。轻轻推开，可以望见被誉为“中国建筑界泰斗”的庄俊先生在武汉主持修建的金城银行。七间八柱，半圆形拱窗与立柱内外搭配，顶部宽敞的檐口与精致的山花，对应着地面的多层台阶。它的对面，过了保华街口就是芙蓉酒楼。１９８９年的暑假，我在他家住了很长时间。我们经常在黄昏时穿着拖鞋下楼，在夕照迷离中走几步路，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去芙蓉酒楼买碗抄手吃。有时候他带上他的女朋友，三四个人，点一盘鱼香肉丝，一盘清炒苦瓜片，喝一块五的行吟阁啤酒，一直到酒楼打烊，昏昏欲睡的服务员，却并不催赶我们离开。

　　那年秋天发生的事情，我至今还记得。他的女朋友在一次争吵后，摔门而去。那女孩是上海人，小姐脾气。走的时候给我朋友ＢＢ机上留了一句话，我回上海了！径直买了一张船票独自顺江而去。朋友知道祸闯大了。当即四处筹集了资金，买了一张飞机票直飞上海。他在上海的船码头买好了两张回武汉的船票，当然，还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花。等到武汉到沪的轮船靠岸，他迎了上去，两个人在码头上拥抱着大哭一场，直接坐上返程的轮船，回了武汉。

　　他们回来的时候也是黄昏。我们几个人依旧坐在芙蓉酒楼临街的窗口边，还是鱼香肉丝和清炒苦瓜，还是一块五的行吟阁啤酒及花生米。我们行酒令，我们喊“江汉关的钟，是么点钟，三红四喜是俩广东”，岁月在空旷的街道上流逝，江汉关的钟声缓慢而坚定地演奏着《威斯敏斯特》。我放下酒杯，看见天很蓝，而不是白云飘过。

　　插画：徐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