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梓看新闻]日历4月14日 人物

发布时间:2010年04月14日 16:22 | 进入复兴论坛 | 来源:中国网络电视台

 

    开始绝望


  因为发生在两个儿子身上的事,韩爱平越来越迷信了。丈夫出门干活前,孩子在身后大声哭,她都认为是很不祥的预兆,会担心上一天。


  那天夜里,高长宏偷偷跟妻子说他想下矿井,“每个月能赚好几千块”,韩爱平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她不让,哭着喊:“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了,再经不起一点点风浪!”


  但是这时候,连下顿饭的面粉,都还不知在哪里呢。两个孩子,5年的光阴,早已稀释了存折上的5位数存款。如今,红存折早就找不到了,韩爱平也懒得去找,那里面只有几十元钱。


  下岗后,高长宏四处找活儿干,修个锅(电视天线),修个车赚上三、五十元,有时当当搬运工,能换回两包烟、几筐煤。


  回家的路上,看着墙上白石灰刷的“平时注入一滴水,有难时拥有太平洋”的保险广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梦想真的有“太平洋”那么远。距离他最近的愿望,是赚到当月的饭钱。他的口头禅是“这年头吃一口算一口”。


  他很聪明,他甚至申请到了“发动机助燃增压装置”的国家专利。他会修车,可小煤窑都关了,货车很少。他会修电脑,可临街门面房房租一年要5000元,“贵得吓人”。为了讨生计,他甚至去了趟灾后重建的都江堰,力图找一份在隧道开铲车的工作。可工地拖欠工钱严重,他只好悻悻地回家。这一路,他“浪费”了1000元。


  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出院子,看山对面被关停的小煤窑烟囱是否在冒烟,马路上的大货车是不是多起来了。那意味着国家的政策“松了还是紧了”,他能不能再回到铁厂开铲车。


  今年春节,这家人只剩下50元钱了,连包饺子的面粉都是找房东赊的,房租已经欠了大半年。除夕夜,韩爱平在窑洞门前,糊上手机充话费免费送的大红对联,把50元分成两份,压在孩子的枕头下,向“列祖列宗”说了很多保佑孩子平安的话。


  正月里,俩孩子四处拜年,靠亲戚给的压岁钱,才算把“日子续上了”。


  韩爱平开始常常感慨这个世道的不公。汶川大地震,他们家捐了500元钱。丈夫义务献血3次了。丈夫看到街边乞讨的孩子,会掏空所有的口袋,甚至企图收留孩子。


  “为什么这样好心的家庭没有好报?”她靠着窑洞外的墙皮说。只要上街,她就买两元钱一注的体育彩票,试试自己的运气,可连着几十次,“一次也没中过”。


  希望好像又来了


  最近,随着这些倒霉事被媒体关注,这一家人的希望一度又被点燃起来。


  夫妇俩通过网络,知道了山西疾控中心的陈涛安正在反映山西“高温疫苗”的问题。他们突然醒悟:“壮壮的病跟这个疫苗,可能存在某种相关性。”


  高长宏把材料寄给了陈涛安。


  疫苗事件被报道后,一夜之间,他家的窑洞门口塞满了各种小汽车,这家人隐隐觉得事情有点希望的苗头。


  慰问的电话、短信,高长宏一天要接几十个。有的短信是“四川广元人民支持你们”,有的是“我是一个普通的北京人”,还有的干脆说“我代表全国人民向你表示同情”。有的人表示要资助他们,希望他们公布账号,有个长沙大夫说,能提供帮助让两个孩子来长沙检查身体……


  甚至有人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愿上帝保佑你们!还有外国人用声调不准的中国话问候他:“你是高——长——宏?”为了这些电话,他不得不给他的“山寨手机”每天充两次电。以前一个月三、四十元钱的手机费,现在不到一周花掉了300元。


  连乡镇上不太相熟的街坊都认为“这倒霉的一家子总算有盼头了”。他去街上的一家复印店复印材料,复印店的老板用沾着墨迹的手拍着他的肩膀说:“网上我看见你了!这回他们还不赔你个百八十万的!记者们都来了,别再让上面的给糊弄了!”


  这个平静已久的家庭突然热闹起来了。韩爱平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她问来访的记者,能不能把丈夫的专利写进稿子。这个女人甚至“妄想”,能不能跟县长提提她丈夫专利的事,把技术免费带到上海的世博会展出,那样他们的“日子或许会重新开始”。


  可他们很快就烦透了。


  高长宏被记者反复追问,儿子是怎么发病的,怎么抽搐的,抽了多少次,还要仔细描绘儿子抽的时候,身体、手脚甚至嘴巴、眼睛、鼻子是怎样的,还有记者要求他“比画模仿一下”。


  那些问题像刀子一样往他心窝捅,说着说着,他就会哭。电视台趁机把镜头拉得很近,他想“自己的脸一定涨满了整个电视”。


  好几天下来,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孩子抽风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后来,他也学会了看记者证,区别地方记者与中央记者。他拒绝了很多采访,可刚挂掉电话回绝了这一拨,就另有一拨记者架着机器,堵在他家窑洞门口了。


  让他担心的是,有的电视台记者跟着壮壮拍,镜头对准了学校、老师,他担心节目播出后,歧视壮壮的同学更多了。他也阻挠记者去乡镇卫生院“取景”,他担心得罪了医院,小儿子再也打不上预防针了。


  “记者走了,农民还是农民啊!”他用因工伤被机器切掉一截指头的手抽着3元多钱一包的黄山香烟,闷声闷气地说。


  准确地说,这个农民汉子内心认定,真正能给他希望的是“政府”。


  3月25日下午,距离这个窑洞近200公里之外,高长宏在太原的一幢大楼里,拿到了一份鉴定:得过乙脑的儿子高智强被认定为“不排除与接种疫苗有关”。落款是:山西省预防接种异常反应调查诊断专家组。


  这个两天两夜没合眼的汉子,在7页纸的鉴定书上,重重地将这句话用黑笔划出,墨水渗透了纸背。


  3月26日,政府说要派人来跟他谈。整个早上,这个扛200斤煤毫不费力的汉子,坐立不安,小伟伟碰响了扭扭车,他就“蹭”地一下站起来,捶着胸口,以为政府的人来了。韩爱平细心地蘸了点儿水,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当然,高长宏也没忘记把蓝色的疫苗本、医院的诊断书等原始材料放在妻子陪嫁的大箱子里,上了把大锁。他说,本子被人撕了抢了,就完了。


  等的空当儿,他跟妻子猜想着几种可能,比如政府会不会给他一两万元,让他带孩子先去查病?


  终于有辆黑色的本田车停到了他家窑洞门口。乡里的干部告诉他:不要接受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的采访,别当了炮灰。另外,他要去太原,乡里派车派人,提供方便,“你的事也是政府的事”。


  谈话间,小伟伟又尿湿了裤子,韩爱平一边忙着给孩子换裤子,一边忙着去房东的小卖部给客人买烟。


  政府的人走后,高长宏显得很沮丧,这些谈话不是他期待的。又过了几天,看到卫生部的新闻发布会后,高长宏又担心,“这事几乎到头了”。


  电视屏幕发出的蓝光照亮了韩爱平凹下去的脸,她好像突然获得了某种哲理:“每一次感觉天要亮时,就陷入另一片黑暗。回回如此。”

 

责编: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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