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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百年孤独》忆马尔克斯与拉美文学

发布时间:2014年04月19日 18:03 | 进入复兴论坛 | 来源:北京青年报 | 手机看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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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转载于:2013年12月06日 北京青年报 仅作为参考资料

  经典常读 ◎张伟劼

  《百年孤独》加西亚·马尔克斯 著,范晔 译南海出版公司 2011年6月

  在2011年由新经典推出的中文版《百年孤独》面世之前,许多中国读者或许未曾意识到,自己读过的这部世界文学名著的各种中译本,都是“非法”的。据说作者马尔克斯本人曾经对中国人意见很大,因为我们未经他授权就翻译出版了这部作品,还着迷得要命——理论上说,这些“盗”译本卖得越好,作家蒙受的经济损失就越大。在文学日益被边缘化的今天回过头来看,《百年孤独》与中国的结缘,实在是一部爱恨情仇交织的历史。

  20世纪60年代,当《百年孤独》在西语世界继而在整个世界文坛引起轰动时,中国的文学界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仿佛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百年孤独的角落里——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革命”迷狂中,在文化被缩减为宣传画、八个样板戏和一堆教条的封闭国度里,谁敢翻译介绍这么一本资本主义世界的畅销书呢?直到八十年代文学热兴起,《百年孤独》才与其他一大批外国文学经典著作一齐涌入中国的大小书店,成为文学青年、青年作家的必读经典。他们已然等得太久、太饥渴了,谁会想到版权问题呢?没有这些让马尔克斯气歪了鼻子的译本,包括莫言在内的一大批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灵感一定会大打折扣吧?

  我看的第一本《百年孤独》,也是苦寻良久后从一个打折书市上买来的盗版。多年以后,重读这部经典时,或许我还会想起自己被这个“非法”译本的第一句话引领入拉美文学殿堂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正是这本书促使我这个穷学生去了解“文学爆炸”和拉美历史,以及学好专业外语,为的是能通读西文原版。这个梦想早已实现了。

  我们津津乐道于拉美的“魔幻”,而看不清它的“现实”。马尔克斯关于魔幻现实主义的那些话,岂能一概当真?

  在今天的中国,拉美文学的译介已蔚为壮观,而《百年孤独》无疑是拉美文学经典的经典。因为《百年孤独》被普遍认为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典范,拉美文学便也被贴上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拉美与中国相距太远,我们往往津津乐道于它的“魔幻”,而看不清它的“现实”。我们甚至会把小说中描述的种种怪诞当成真实,以为那真的是一块“神奇”的大陆。马尔克斯在谈自己创作时发表的言论,常常被拿来引用的,如“我的所有小说,没有一行文字不以真事为基础的”,“拉丁美洲的现实,一切的现实,实际上都比我们想象的神奇得多”,成了“魔幻现实主义”的经典注解。理性的文学研究者应当明白,创作者本人对其作品发表的言谈,只可作为参考,不可全信。老马的那些话,或许话中有话,或许是吸引读者的噱头,或许是跟对谈者开的玩笑,岂能一概当真?亲爱的读者朋友,您真的以为在那块神奇的大陆上,每天都在上演如小说描述的种种灵异事件?

  我还看到有的文学史教科书把马尔克斯连同他的《百年孤独》归入“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方阵中。在这种不动脑子照抄欧美大学教科书的分类法中,处于边缘地位的《百年孤独》与作为核心的欧洲荒诞派戏剧和存在主义文学一起,成为对后工业时代西方社会和人性的诠释。《百年孤独》的故事与西方世界的后工业时代有什么关系?它在创作手法上算是继承和发展了西方文学的正统吗?有许多问题是不能想当然的。

  拉美文学“爆炸”并不是孤立的文艺事件,它与60年代拉美发生的种种变革紧密相连

  只有把《百年孤独》放在拉美文学史乃至拉美现当代史的背景上来考量,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拉美文学曾长期被看成是正宗的殖民地文学,享有识字和写作之特权的本土精英竞相追赶欧美文学潮流,不加区别地模仿和吸收各种“主义”。后来,他们意识到,原先为自己瞧不起的本地底层人民的文化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文学宝藏,于是他们照着现成的欧美范式装模作样地书写本土题材。再后来,他们似乎觉醒了。“用别人的程式来解释我们的现实,只会让我们自己变得更不为人所知、更不自由、更加孤独。”这是马尔克斯的名言。他们要尝试更为革命性的写作方式,他们需要在后殖民时代为本土文学确立身份,他们更要将文学的命运与民族的命运结合起来。文学“爆炸”撼动了世界,作为这一潮流的巅峰之作的《百年孤独》,其想象之大胆,其母题之丰富,其结构之奇巧,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部拉美小说。从文学史的角度来说,《百年孤独》的确代表了一次文学上的革命。

  《百年孤独》成书的1960年代,正是任何一部世界史都不会轻描淡写的革命年代。拉美文学“爆炸”并不是孤立的文艺事件,它与那个年代拉丁美洲发生的种种变革,如古巴革命后的火热进展,如解放神学的勃兴,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要革命?在激进年代的知识分子们看来,尽管早已获得了政治形式上的独立,拉丁美洲从来没有摆脱依附于中心国家的命运。在不公正的经济秩序中,发达国家越发达,这些前殖民地国家就越不发达。为了维护这种罪恶秩序,帝国主义与本地权贵结成同盟,不允许政治经济制度上的本质性革新,使拉丁美洲长久地处于野蛮、愚昧、自闭的前资本主义时代,无从实现现代化。要打破这种局面,唯有像古巴那样进行彻底的社会主义革命。那批轰动了世界文坛的拉美青年作家,几乎都曾自视为卡斯特罗和切·格瓦拉的亲密战友,热切期盼着一场席卷整个拉丁美洲、将所有同受压迫、同讲西班牙语的人民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伟大革命。

  其实马尔克斯在书中没有说的是:“让我们期待全新的人在大地上出现吧!”

  我曾看到一本中文的学术著作是这样评价魔幻现实主义的:“……但是,这类作品在抨击社会弊病时,又找不到根治的办法,揭露了独裁政权,又不能指出光明正确的道路,不满于拉美贫困和落后的现状,又感到束手无策。因而常常流露出虚无主义的观点和消极、悲观、绝望的情绪。”《百年孤独》确实符合如上所述的种种特征。然而,非要指出光明正确的道路,才算是好的现实主义作品吗?文学的根本任务,究竟在于提出问题还是解决问题呢?在我看来,《百年孤独》没有一处文字是宣扬革命的,却又比任何一篇战斗檄文都更具影响力。

  故事中虚构出来的那个马孔多,不是充满诗意的世外桃源,而是一个封闭、落后的小小角落,在当时的拉美知识分子的眼中,他们各自的家乡乃至整个拉丁美洲就是如此。就连马尔克斯创作小说时居住的大都市墨西哥城,也一直顶着“大农场”的绰号,摆脱不了土气,充斥着舶来品和糟糕的仿制品。这样的世界,若说是可爱的,也仅仅是因为无知愚昧所表现出来的滑稽。布恩迪亚初次见识以固体形态出现的水时,他“把手放在冰块上,仿佛凭圣书作证般庄严宣告:‘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布恩迪亚家族的故事也是封闭的——世代更替,不过是在重复着浑噩荒诞的人生,读到最后,读者发现先前的所有故事原来早已被记录在一份羊皮手稿之上,未来与过去交合在一起。

  我们随布恩迪亚家族的一个个人物见识日常生活中的诡异现象,也经历那些属于宏大叙事的历史事件。奥雷里亚诺上校打不完的内战、美国联合果品公司为马孔多带来的“文明”“进步”、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亲历的军队对罢工工人的血腥屠杀……都取材于真实发生的历史。是哥伦比亚的历史,也是整个拉丁美洲的历史。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可以说《百年孤独》是现实主义的。在官方钦定的文本中,这些历史或是被封存,或是被矫饰,或是缩减为单调抽象的数字。“这儿没有死人。”“马孔多没发生过任何事。”……统治者的谎言,老百姓信以为真。权力结构的稳固,也依赖于它编造的一整套神话。捅破这些谎言,以文学的形式重述事实,难道不也算是一种革命行为吗?

  《百年孤独》的故事里有性,却没有爱,有的也只是变态的黑色的爱。布恩迪亚家族的大多数人都是冷漠绝情的,就连不伦之恋中也没有真正的情爱,只有动物式的性欲。建设拉丁美洲的美好未来,断然不能依靠这样的人。按照社会主义的理想,按照以切·格瓦拉为楷模的乌托邦式道德理念,革命需要的是“新人”,是懂得团结友爱的人、能为身边的人担负责任的人。大家并肩战斗、携手前行,组成一个同呼吸共命运的共同体,就像印第安人的古老村社那样温暖、纯净而和谐。

  马尔克斯为布恩迪亚家族选择了永远消失的命运,随着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的来临,“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从最后的章节开始飘荡在叙述中的末世气氛终于全面降临,故事到此句结束,好似“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看似绝望至极,其实作者没有说的是:“让我们期待全新的人在大地上出现吧!”我们理应感到欣慰和充满希望,同时也不得不觉得好遗憾,因为如此令人欲罢不能的故事,到此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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