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物理学家的旗袍_新闻台

　　◎江川澜

　　对很多人来说，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只是国际新闻的常见词汇，一闪而过，不会留意。不过听到这些词，我容易想到我的一个朝鲜学生，一个核物理学家，虽然我已忘记他的名字。

　　有段时间教的是一个很特殊的班，学生都是来自朝鲜各个大学的教师，清一色的中年男人，相貌气质大都不俗。他们的理解力超群，水平提高之快，在我的教书史上空前绝后。他们都是理工科老师，所以我上课的时候，有次顺手写了个函数式，用自变量和因变量的关系来说明某条语法，学生们全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而他，是笑得最早那个。

　　能有共鸣总令人高兴，何况他是一望而知身心都很有魅力的人。跟我们对另一民族的外观容貌的想象完全不同，衣着也总是很整洁自然，不像另一个来自军校的老师，总爱穿一身类似金正日装的衣服。他很难得地会讲英语，而他年长的老师们只会讲俄语，所以我们有时也用英语交谈几句。

　　渐渐地，他可以用汉语来表达他的看法。他对这里的风景由衷地欣赏：“武大的环境很好，树木的种类很多。”“你们这里的学生太浪费了，我在食堂看到，很多米饭馒头就扔到垃圾桶里。”嗯，我想说，确实是，不过也还不算完全浪费掉，这个扔掉的食物会喂猪什么的。然而对一个来自饥荒数年的国家的人来说，这个回答并不得体，于是我微笑，赞同：“是的，学生们完全不懂得珍惜食物，应该好好教育。”

　　“为什么这么多学生在公共场合也拥抱，Kiss？”“嗯，这是他们的自由。”我赶紧转换话题。

　　他不像班上的同学那样喜欢集体活动，结伴去买东西什么的。我总见到他一个人带着课本走在校园里，嘴里念念有词地读着、记着，也在欣赏风景。

　　他可能是在这里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由。我有次看到他一个人躺在操场的草坪上，很放松的姿态，用书盖着脸，我没有打扰他，这里的气候远比他的国家温煦。

　　他显然是异类。他肯定感觉到了我对他的欣赏之意，有天他找到我的房间来了，手里仍然拿着课本。我有点拘谨，他毕竟来自一个特殊的国度，我乐意和学生们在教室里交流，不过私人空间里就觉得不太自在。他立刻看出了我的感受，聊了一阵很礼貌地告辞了。那时我不到三十，太过自私，没有热情回应一个聪明的异乡人想用外语交流的愿望。

　　放假了，他要回国，他告诉我给自己的妻子买了件旗袍，给女儿买了条公主裙。他说，希望妻子和女儿穿起来也很美。我很受触动，一般的同学们都会买点电器带回家，跟当年中国人出国买几大件一样，他对美是如此敏感。

　　我没有教完那个学年就出国了，回来时他已离开。有时看到他们国家的新闻，难免有点伤感地想到他：这么一个热情、聪明，对美丽的事物极其敏感的人，职业是核物理学家，设计致命的武器，在那样一个国家是什么样的命运呢？